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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仪三:守望古城 留住一点是一点

舍不得买一套房子,却每年花20万寻访古城 他用30年让30座古镇重获新生

2016-12-06 10:26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梨小屯

随着《留住乡愁:阮仪三护城之路口述实录》一书面世,阮仪三越来越真切地走进公众视野。这位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授、博导,同时也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被誉为“都市文脉的守护者”、“古城的守望者”,曾经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等荣誉。在这位老人的努力下,曾经被遗忘的100个古城已经有30个成为国家级历史名镇名村。

他说:什么叫爱国?爱祖国,爱家乡,爱民族,就要知道自己家乡、自己民族的特点,这些无形的精神底蕴,是寓于具体的实物环境之中的,留下真实的历史生活环境,就是留下我们民族文化的根。

凡是艺术的、传统的东西

都是具有历史记忆的

没有记忆的东西,是肤浅的

凡是有价值的东西

都是需要花时间、精力,用记忆去琢磨的

——阮仪三

循着他的足迹

就能画出一张中国古城地图

无论是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还是穿街走巷的平遥古城,这些著名的水乡古镇如今都几乎保留了最初的样貌与生活气息。我们感叹前人临水而居,依势而建的聪明智慧,却是否知道后人中一位老人,曾为这些水乡古镇殚精竭虑、奔走呼号?

在这个世界上,种种机缘巧合使得有些人好像生来就是要做一些事,一些他们自己从来都放不下的事。阮仪三便是这样的人。阮仪三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成功促成平遥、周庄、乌镇、同里、甪直、丽江等中国古城的保护。2003年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保护委员会颁发的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

1934年,阮仪三出生于苏州。他的祖辈都是扬州人。作为清代扬州大儒阮元第四代后人,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上流淌着扬州的文化血液。

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二年,4岁的阮仪三便随父母从苏州逃难回到扬州。在扬州城内念了半年私塾后,他便常住在常府巷。从那个时候开始,阮仪三在扬州度过了自己童年大半的时光,对祖辈们生活过的地方开始有了懵懵懂懂的认识。17岁那年,阮仪三报名参加了海军。当兵五年后,他便考进了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系,师从陈从周教授。后来他又师从董鉴鸿教授学习中国城市建设史。

为了编写《中国城市建设史》,每年一放暑假,阮仪三便随着老师跑城市做调查。老师年纪大了跑不动,阮仪三就自己跑。这一跑就是二十年,一共跑了中国100多个城市。无论是古都名城,还是人迹罕至的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阮仪三自幼习篆,喜读古文,闲时绘画、书法,古诗词更是信手拈来。深厚的学养使阮仪三在领会中国博大精深的古建筑文化上得心应手。拥有深厚绘画底蕴的阮仪三,在田野调查中绘制了大量的建筑效果图、构造原理图。

平遥、周庄都是在他的努力下得以幸存,保留下如今的古城面貌。阮仪三还是苏州、扬州、杭州、绍兴、平遥、丽江等多个城市的建设顾问,乌镇、同里、西塘、南浔也在他的规划之下成为江南古镇的典范。循着阮仪三的足迹,就能描绘出一张中国古城的地图。“过去的建筑是一群舞蹈家,一起翩翩起舞非常优美、有韵味。”阮仪三对中国城市的历史如数家珍,他爱那些前人留下的老建筑。

送对手去上学

古城在,怎么都可以

毕业后的阮仪三留在同济大学继续教书,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挽救古城镇的一线。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国家大搞开发建设,不少古建筑都被摧毁或重建。“当时很少有人能听得进你的话,那我们就从推土机下抢救,留下一点是一点。”阮仪三这么说,也就这么做了。

平遥古城如今安静地坐落在那里,曾经被拆毁再修缮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或许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阮老,平遥古城可能也就不复存在了。1981年,阮仪三到山西榆次做城市总体规划。当时,平遥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开始搞土木发展,拆除古旧建筑。阮仪三到了一看,痛心不已,便找到山西省领导要求停止拆迁,同时联系国家文化部和建设部,为平遥古城墙、镇国寺、双林寺争取为国保单位,并动手修缮古城。

“那个时候在平遥的日子异常艰苦。”阮仪三的学生回忆道:“我们住在县政府招待所,每天晚上要在杯子里放一杯水,第二天沉淀下半部分黄沙,上面的清水用来刷牙。”

1996年,阮仪三在山西为平遥申请世界遗产奔前走后,1997年12月平遥古城申遗成功。

因为要重新修缮古城和当时搞开发的规划完全不一样,当地官员认为这是在阻碍平遥发展,对阮仪三和他的团队态度也不好,常常大嗓门嚷嚷。但阮仪三却不放在心上,还自费送这些当地官员去同济培训。在他心里,只要能保住古城,怎么都可以。

其实在保护过程中,有很多地方的人对阮仪三的态度都不好。连阮仪三也自嘲“做了几十年的研究,最终却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不过阮老并不在意。有些曾经被他骂过的地方官员,后来每逢过年过节,还来看他老人家。或许是因为,经过规划与保护的古城镇,反而实现了一种可持续发展,比盲目建造商业圈实际得多。

现在的周庄已经成为江南水乡的代表,而阮仪三当初也是用他的不懈努力换取了周庄的平静祥和。

当时,周庄还很偏僻,但保存着良好传统居民生态,阮仪三就主动免费为其做规划。他当时提出的方案是先保护古镇,在古镇外面发展工程。他主动为周庄招商引资,后来成为周庄的总规划师。有报道说,当时苏州要修一条公路,从周庄穿镇而过。公路很快就修到了周庄门口,阮仪三撂下狠话:“要开公路,先让车从我身上轧过去”。当地负责人也是气得不行,但还是硬生生地改了道。

阮仪三知道,如果以牺牲古镇居民的生活质量来保护古镇,肯定不会长远。于是他和地方政府商量,将门票的百分之十作为古镇保护基金,他用三年的时间把周庄古镇排水、电线等所有基础设施重新完善。就这样,人和古镇再次实现了和谐。

2005年开始修建昭化古城,阮仪三运用古人的木构营造法,花两年时间修好两条老街上的木构建筑。不过这在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然而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凡是阮仪三修建的房屋,一座也没有塌。这一切,为阮仪三赢得了信任与支持。

“乡愁不是廉价的矫情,而是对生活积累的思考。乡愁是人们对故乡里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物质空间环境的记忆,以及对它存在与否的耽愁与怀念”——阮仪三

送孙子去平遥修房子,“传宗接代”

现在,阮仪三每年仍会到全国各地古城进行调查,每年都要花20万左右,他自己笑着说,“我每年调研都要花掉一辆小轿车的钱”。

至今,他和老伴仍旧住在同济大学的房子里。不过对于阮仪三来说,房子够住就好,他更着急的是自己做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研究在中国还很不成气候。

过了退休年龄后,阮老也知道自己是在超龄工作。但面对国内对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的忽视,他就觉得道义在肩不能停,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且重视古迹的保护与修缮。

已到耄耋之年的阮仪三仍旧不断奔走,只为能救下一点过去的文化与记忆。在他看来,保护和传承是老一辈的责任,“留住一点是一点”。在自己的博客中,阮仪三说:“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教育人的工作,你一幢幢房子、一个个城市保护得再好,也只不过就这几件事,在偌大的中国大地真是沧海一粟。而要紧的是人,是接班人的培养,要后继有人,要让下一代真正爱上古建,我们的保护事业才真正有希望。我按规定退休了,不在课堂上讲课了,就在各种讲座上讲,另外我还做些新花样,我创办的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致力于这种隐性教育活动,潜移默化。”

在平遥,年年都办暑期“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义务劳动营”,阮仪三说,“我的大孙子80后的阮一家连当几年的营长了,有中国人,有外国人参加,他们亲手修缮古建筑,泥里、土里滚一滚,流一身汗,吃一点苦,会和古建筑、古遗存产生由衷的亲情,真正爱上古建、古遗存,从而投身于保护事业之中。今年我把小孙子属于90后的阮尔家也带去,他刚考取大学,希望他也能和哥哥一样,以后逐步理解老祖父对历史建筑的情怀。当然更多是要我的那些博士、硕士、大学生们从事的城市保护事业一代代的传下去。我言传身教,从我身边做起,也是传宗接代吧。”

在阮仪三眼里,千城一面的城市是没有记忆的。“乡愁不是廉价的矫情,而是对生活积累的思考。乡愁是人们对故乡里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物质空间环境的记忆,以及对它存在与否的耽愁与怀念。”

除了平遥和周庄,阮仪三还保护过丽江、同里、甪直等众多古镇,苏州的平江路也是阮仪三负责规划修缮。他一直努力不让故乡只存活在记忆中。

去年,阮仪三回了趟老家扬州,看到在古城里有一帮老居民在改建新房子或是营建着古式的新房子。

“先是有不少人家把自家的天井、院子栽种了适宜的花草树木,有的堆了半壁假山,有的开了个池塘,更有的围了廊子,盖了亭子,有的把住房也搭进去了,俨然是一个居家的小园林。”

老家的住户没有选择冷冰冰的瓷砖,而用自己的双手恢复了老祖宗留下的诗情画意的环境,这里开始有了鸟语花香、春兰秋菊的情趣,也有池沼游鱼,亲朋好友可以在花架下品茗枰棋,也有在亭廊上弹琴弄瑟,一枝红杏出墙,招来邻居和过客的惊艳。有人做统计,这样的小园有五十多家。

阮仪三看到,有些人家,率性地把新式住房改成了古式厅堂,有的大改有的小弄,有人专门成立了古建修复改建公司,帮助喜欢传统式样的人家进行古式铺装的工作,甚至有人家把新房拆平了,重盖古式厅堂式民居。

“我看了非常激动,说明老百姓还眷恋着古色古香的传统老宅。他们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历史文化的流失,用自己的行动在找回乡愁。”

本版文并供图/梨小屯

(公众号“理想集MOOK”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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