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进则退,新生代农民工如果无法成为市民,又退不回农村,长期徘徊在城乡之间,必将陷进两难境地
1996年出生在云南曲靖农村的张维锦,还是一个大男孩。当《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昆明市南坝路人力资源市场见到他时,穿着蓝色运动外套和牛仔裤的他,正茫然地站在贴满招聘启事的信息发布栏前寻找工作信息。
去年,张维锦中考失利。进不了高中读书,考上了中专又觉得学费太贵,他就和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来到昆明,开始了在这个城市的打工生活。不到一年时间,张维锦已经换了十来份工作:卖场销售、在街上发传单、为小吃店送外卖……
今年春节后,他进入一家安保公司,先后在饭店和写字楼做门卫。最初约定的2500块钱工资降到了1900块,张维锦感到不满,索性辞职重新找工作。虽然没有签劳动合同,所有的事情都是口头沟通,但公司并没有拖欠他的工资,这让他稍感欣慰。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工作,”他说,但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他再也不想回农村老家了。
张维锦出生的年份是一个标志性的时期——第一代农民工年龄增大陆续回乡养老,新生代农民工开始进入劳动力市场。而十几年后的今天,以80后、90后为代表的新生代农民工已占中国农民工总量的七成以上,成长为群体中的主体力量。
这些怀揣着“城市梦”的“张维锦们”,想要真正融入城市,要走的路还很长。
“我要在这个城市立足”
今年28岁的邓丽华已经在昆明呆了整整十个年头。回忆起最初从贵州六盘水来昆明时的情形,她说:“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多、车多、房子多,我之前都没有见过那么高的楼。当时最突出的感觉就是想要在这里留下来,在这个城市立足。”
邓丽华“在城市立足”的愿望代表了相当一批新生代农民工的心态。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卢晖临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大部分老一代农民工不仅接受‘农民’这一称号,也愿意返回家乡,而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不会把自己看成农民。他们中很少有人愿意回到农村。”
2010年6月,全国总工会新生代农民工问题课题组发布《关于新生代农民工问题的研究报告》。报告显示,89.4%的新生代农民工基本不会农活。新生代农民工没有经历过父辈那样从农村到城市的变化过程,成长经历与城市同龄人更为趋同。即使出生、成长在农村,他们在务工前也同城市里的同龄人一样,大多数时间在学校读书,不熟悉农业生产。
在受访专家看来,虽然近四年时间过去,但情况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新生代农民工受教育的程度普遍高于老一代,但与其父辈相比,他们少有种田经历,农业生产劳动的经验与技能薄弱。他们离农村、农业越来越远,多数人已经成为“难以回去”的一代。
“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天天面对着大山。”张维锦告诉记者,他不喜欢种地,也不会种地。他小时候和在昆明打工的父母一直住在城里,到了六岁才回到曲靖老家上学,跟着爷爷奶奶。“家里农忙的时候会帮忙干一点活,抬水到山上去浇地之类,复杂一点的农活就不会干了。”
“事实上,受失去农村耕地的影响,新生代农民工也很难返回家乡。”卢晖临说。1995年出生的李隆隆在北京当保安。来京之前,他在河南老家有一亩耕地,外出后,这亩地就分给了表哥。但他“对土地没概念”,觉得一亩地太少,有和没有都一样。
家住河南省许昌县的刘阳2002年刚满16周岁就南下广东打工。打工十年后,他曾短暂回过老家,但却不知道在家该干什么。“我只会维护工厂的机器,而家乡并没有这样的工厂,十年前学的家电维修也早已忘干净,对农活更是一无所知。”刘阳对本刊记者说,“我不想成为农民,我要到城市中生活、买房子。”
不要做农民,而要做“市民”,新生代农民工个人身份认同的变化引起了很多差异。卢晖临说:“老一代农民工大部分只为挣钱养家,新生代农民工来城市打工则出于多重目的。他们不仅对聚会、旅游、电子产品等现代性的消费有着强烈的愿望,还关注个人发展前景。”
在广州,本刊记者采访中见过的十多位IT行业新生代农民工,几乎都拿着苹果或三星最新款的手机,动辄三五千元。他们穿着也比较时尚,能看到“阿迪达斯”、“耐克”等运动品牌,偶尔还有奢侈品牌。消费、休闲、穿着……新生代农民工已经在越来越多的方面与城市同龄人趋同。
“压力最大的是生存”
“压力最大的其实不是工作,而是生存!”来自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农村的27岁女孩肖欢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一字一顿地说,微笑中透着无奈。
去年,肖欢研究生毕业,并通过了司法考试。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的她,坚信自己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只不过,每月2000元的工资和占工资半数的房租,让她在失眠的夜里反复思考着如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
生存的压力,也让在北京一家旧货市场卖童装的马莲莲动了回老家的念头。“要在市场卖东西,最少得交几万元的‘入场费’,还得交不少租金。”她对本刊记者说,最近她经常失眠,“一睁眼就感觉欠人好多钱”。
工作状态的不稳定和对职业前景的迷茫,是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压力的重要来源。而“不知道干什么”则是他们中很多人的共同困惑。
张维锦在昆明打工一年换了十来份工作,现在最想要的工作是“稳定一点,收入也过得去”;邓丽华十年前刚到昆明的时候,迷茫和不知所措包围着她,从建材销售做起,不停地变换工作,卖过衣服、卖过鞋子、卖过油漆,最后又回到建材城;李隆隆觉得干保安没前途,想学点技能,又不知道学什么;刘阳在城市打工12年,觉得自己“到头来还是个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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