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要把目标定在机制和体制的变化上,而不要用指标来考察它,这一点非常重要。
中国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2011年,长达33年的时间里,实现了年均9.9%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是世界经济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当人们习惯于这个高速增长之后,对2012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就容易产生疑惑。那些对中国经济前景的误判,一定是产生于错误的观察方法和偏颇的理论依据。一旦将这些认识中国经济增长的错误方法论予以澄清,必将拨开悲观论调的重重迷雾,重新看到中国经济前景的一片光明。
如何打破“不可能三角”
如果我们把世界各经济体按照人均GDP进行排列,可以看到,经济体从低收入到中等收入再到高收入,经济增速递减只不过是规律性的现象。处在更高收入水平上的中国,与之前自身处在较低收入水平时比较,增速有所降低无疑再正常不过。更应该关注的是,按照世界银行的分组标准,中国无论是在2000年以前处于低收入水平阶段时,还是在2000-2010年处于中等偏下收入水平阶段,以及目前处于中等偏上收入水平阶段时,其经济增速都显著高于同样发展阶段里所有国家的平均水平。因此,无须从周期性、需求侧着眼追求短期的反弹,从供给侧认识新常态,才会看到中国经济政策定力之所在。
我们并非盲目乐观,而且毋庸讳言,中国经济自身也存在问题。然而,问题不在于增长速度,而在于增长内涵,即存在发展的“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问题。符合经济发展阶段变化的减速,不仅没有恶化这些问题,反而有利于解决此类问题。事实上,恰恰是在增长速度下行的同时,中国经济以更快的步调走向更加平衡、协调和可持续的发展轨道。
经济增长平衡性提高。从拉动需求的“三驾马车”看,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不断提高。第三产业发展加速,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之间更加平衡。此外,中国正在形成新的区域经济增长点,一些中西部省份后起赶超,地区发展更加平衡。
经济增长新动能加速形成。新常态下的经济增长必然是一个创造性破坏的过程,即在传统增长动能变弱的同时,新动能开始蓄势而发。例如,有的国内智库根据人力资本含量、科技密集度、产业方向和增长潜力等因素,识别出一些行业以代表新经济,并构造了一个“新经济指数”,发现该指数与传统的采购经理指数(PMI)并不同步。即使在后者呈现下行趋势的情况下,前者仍然保持逆势而上。又如哈佛大学学者用“经济复杂度指数”衡量经济体的出口多样性和复杂程度,中国该指标的全球排位,从1995年的第48位和2005年的第39位,显著提高到2014年的第19位。
经济发展的分享性明显提高。在政府再分配政策和发展阶段变化的共同作用下,收入分配开始朝有利于劳动者和低收入群体的方向变化。居民收入提高速度快于GDP 增速,农民收入提高速度快于城镇居民。
最近,穆迪分析人员斯卡特表示,中国确立并寻求的改革、增长和金融稳定三个目标,不可能同时达到,终究要有所取舍,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放弃其中一个。之所以把三个目标割裂开,赋予其彼此独立且对立的性质,也是由于作者因循了流行的观察视角和方法,因而未能抓住中国经济面临问题的本质。一旦我们从供给侧观察现象、分析问题和寻找出路,就会发现,改革、增长和稳定三者之间并不存在非此即彼或者此消彼长的关系。恰恰相反,正如三角形是力学上最稳定的结构一样,从供给侧入手,正确选择结构性改革方向和优先领域,分寸恰当并精准地推进这些改革,既可直接达到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的目标,又有助于防范金融风险,实现经济和金融稳定。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性质,可以从其目标,即提高潜在增长率来理解。有利于提高生产要素供给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改革,即属于此类改革,应该放在改革日程的优先位置。例如,在劳动力总规模不再增长的情况下,提高劳动参与率是今后一个时期扩大劳动力供给的重要选择。
我们的分析表明,劳动参与率每提高1个百分点,可以为潜在增长率赢得0.88个百分点的改革红利;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每提高1个百分点,则可以赢得0.99个百分点的改革红利。这方面的改革包括:户籍制度改革,降低企业成本和交易费用的政策调整,从体制上拆除不利于竞争的进入和退出障碍等。由于这类改革着眼于供给侧,无须过度倚重需求侧的刺激政策,因而也降低了金融风险,因此可以打破所谓的改革、增长和稳定“不可能三角”。
认识减速:这次不一样
现在最重要的经济问题就是增长速度下行,其他许多问题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所以应该首先分析经济减速是如何形成的。最近国际和国内都有很多讨论,各种声音都有,有些人认为中国面临的是周期性的减速,还有一些人从长期趋势角度分析。
从供给侧认识经济增长,就意味着放弃国民经济恒等式(或所谓“三驾马车”需求因素分析法),而转向从生产函数的角度,观察导致潜在增长率下降的因素。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四个现象。
第一,劳动力的持续短缺导致工资上涨。
第二,新成长劳动力和人力资本逐渐减少。
第三,资本大规模替代劳动,导致资本劳动比的过快上升。
第四,资源重新配置效率的空间缩小,传统模式下的城镇化也即将减速。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该着眼于提高劳动参与率、生育率、人力资本和全要素生产率等方面,以达到提高潜在增长率的效果。“三去一降一补”也是为了改进资源配置效率,提高潜在增长率。我们的测算表明,在相关领域推进改革,可以带来真金白银的改革红利。同时,以不同的力度和方式推进改革,会带来不尽相同的改革效果。
固然,有人认为,就算不刺激,经济也跌不到哪儿去,但是实质性推进改革就能取得更好的结果。我们的模拟表明,改革越彻底、力度越大,未来的潜在增长率就越呈现L型。
如何释放城镇化新红利
当前,世界各国形势都发生了一些重要的变化,特别是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很可能会对经济全球化产生向后拉的动力。这个动力到底能不能把全球化往后拉?我们不知道,但至少可以一方面尽己所能地推进全球化,另一方面做好自己的事情。这对于经济学家来说有两点:一是实现经济拉动力向内需转变;二是要进一步挖掘供给侧的经济增长因素,清除旧的障碍,所以我把新经济增长因素看作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过去我们获取人口红利的主要手段其实是借助城镇化,特别是农民工从农村、农业这些生产率低的部门转向生产率高的城市和非农产业。这是一个重要贡献,未来如果还能继续保持下去,我们还可以得到经济增长的动能。
另外,新型城镇化可能还有一些新的经济增长源泉。下面,我们分析一下改革时期传统城镇化如何为经济增长做贡献,今后其贡献方式将如何发生变化。
第一,城镇化主要是劳动力从农村转向城市,给我们带来了充分的劳动力供给。劳动力供给是重要的生产要素,不会成为经济增长的瓶颈。农民工一直在城镇就业,但过去他们并没有被统计进城市的就业人口里。现在这部分人占的比重逐年增大,已经是稳定的城镇就业人口了。
第二,我们知道对经济增长贡献最大的是资本积累,因为资本回报率比较高、储蓄率比较高,资本积累对经济增长才有这么大的贡献。农民工或城镇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在供给侧,如果人口抚养比低,食之者寡,生之者众,能够把更多东西储蓄起来形成投资,与此同时,劳动力无限供给、资本报酬递减现象不会过早发生,因此资本回报率就会较高。目前的非户籍人口,也就是城镇化的新移民,他们具有更年轻、更具生产力的人口年龄特点。有了他们,我们整体城市的年龄构成更加合理,因此变得更有利于资本积累和资本回报率。
第三,城镇化对人力资本的贡献表现在,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市中来,不仅从数量上而且在质量上都对劳动力群体做出了贡献。进城的农民工大部分集中在相对年轻的群体中,而这些相对年轻的农民工和城市中年龄偏大的那部分劳动者比较,受教育程度就高了,因此当他们进城替代了逐年退休的那部分年老的城市职工时,城市的人力资本得到了改善,因此我们说城镇化对人力资本的贡献是非常明显的。
第四,经济结构的变化和城市化,说穿了其实是一个“库兹涅茨过程”。库兹涅茨是美国的一位经济学家,他认为整个资源流动的过程就是逐渐向更有效率的部门和地区配置的过程,因此整体生产率就会随之提高。在过去几十年里,农业劳动力的比重和数量都在迅速下降,但是如果看统计年鉴会发现,我们还有29%的人口在务农。实际上,如果你到村庄里,至少到县城里看中国经济,就会知道农村哪怕一个40岁以下的劳动力,都很难找到。
农业越来越机械化了,因此一部分进入城市的农民越来越回不到农业中去了,他们已经稳定地从事非农产业了。这个过程就意味着这部分劳动力的重新配置,就是我们生产力提高的重要源泉,所以我们说它是“库兹涅茨过程”。
我们需要推动城镇化,需要进行改革。改革可以得到及时的改革红利,也就证明,通过户籍制度改革加快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就可以提高城镇化的潜在增长能力。
我们前几年做了一个模拟,在2011-2020 年,如果每年非农产业劳动参与率(劳动率供给)能增加1个百分点,对应这个时期的潜在增长率会增加0.88个百分点,几乎是1∶1。同样,如果全要素生产率的速度提高1个百分点,对应的潜在增长率几乎也会增加1个百分点,因此这两项改革可以带来真金白银、实实在在、显而易见的改革红利。
现在要推进改革,我想应该做以下三件事情。
第一,真正认识到改革是有红利的,改革和增长不是此消彼长、有此无彼的关系,改革可以提高潜在增长率,至少户籍制度改革能够做到这一点(增加劳动力供给,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第二,即使认识到改革能够带来红利,但这个红利能够得到吗?户籍制度改革的成本已经确定了,目前来看,城市政府一定要承担这项成本,但它带来的改革红利对潜在增长率的提高是不是能够完全排他性地被当地城市政府获得呢?不一定,因此改革成本和改革收益变成了不对称的东西。这时候必须做出恰当的制度安排,让大家分担改革成本,分享改革红利,预期明确才可能推进改革。
第三,我们应该看到,改革要把目标定在机制和体制的变化上,而不要用指标来考察它,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必须着眼于让真正意义上的资源重新配置,推动城镇化,获得改革红利。
(编辑:吴亚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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